格蘭湖島(Granville Island)
格蘭湖島的中文名,想必是為一本旅遊指南或者飲食雜誌的編輯拙筆所直譯,因為如果不是在一個島國,大凡“島”這一稱謂,多數位處郊野,遠隔城囂,非渡輪跋涉不能到及。格蘭湖島卻正嵌在溫哥華市中心,與市中心金融商業區相距不過數分鐘車程,然而同金融商業區劍拔弩張的節奏相反,格蘭湖島處處瀰漫悠閒氣息。河畔風光,洗濯精神。所謂“關關雎鳩,在河之洲,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”,洲,就該是在水中央的一塊寶地。所以有品味的人,情願將這一塊地方,稱為格蘭湖洲,因為這一片景致,就像窈窕淑女,娉娉婷婷,觀之心馳神往。對一切精緻物事有所要求的人,格蘭湖島就是在水一方的那位伊人。
一、藝術夢工場
格蘭湖島是一個露天的展覽廳,呼吸每一口空氣,都在吐納藝術的養分,眼見每一株草木,都在賞鑒藝術的傑作。然而文化藝術在中國人社會一向只作閑科,將子女送到外國讀書,也爭相涌報金融管理,市場營銷,工程醫科,絕少入讀文學、歷史、音樂、美術院系。如果有個執意要讀藝術的子女,要么拿起掃把,將他掃出家門,認定他將來就在街頭賣藝,或者地鐵口乞食,要么敬而遠之,搖頭撒手,認為藝術是樓臺高閣,只有天才方能欣賞。格蘭湖島的藝術魅力,就在於它通俗易懂,不需要理論學問,只要有心於藝術,都可以在細節之處,察覺別致的藝術精靈。當然,如果無心體會,不解風情,單純到此一遊,一到埠即刻入餐館狼吞虎嚥,然後滿嘴油膩,出來河邊,牙籤一彈,擺個V型手勢,Yeah的一聲,拍照走人,就肯定身入寶山但是空手而回。
如今精巧細緻,富於小資情調的格蘭湖島,前身卻是一個粗陋的工業區。1915年,溫哥華港口委員會(Vancouver Harbour Commission)規劃開墾格蘭湖島,并將其命名為“工業島”。最初在格蘭湖島立足的開荒牛,服務於當時林業、礦業、建築和航運四大行業,因此格蘭湖島上的廠房,大多是生產鐵鏈、繩索、水泥和錘釘等等的重工業。其後一直蓬勃發展,至二戰期間,由於重工業發達,更是製造軍火武器的重鎮。戰後重工業產品需求回落,因此格蘭湖島上多數工廠無法持續經營,紛紛倒閉。人去樓空,然而之前重工業生產遺留下來的排水污染、廢置石油的火災隱患仍存,於是政府大手改革發展,將格蘭湖島轉型為文化藝術區。並且順水推舟,清潔保育工業時代廠房,將簡陋的鐵皮屋又演成一段藝術歷史的工業傳奇。回顧格蘭湖島的滄海桑田,就知道什麽產業轉型,什麽打造文化軟實力的口號,必須務實行動,不是憑兩片嘴皮子就可以吹出來的。
慣於高樓大廈、玻璃幕牆的都市物種,初見格蘭湖島花花綠綠,牆角鏽跡斑斑的鐵皮屋,可能忍俊不禁,心裡暗暗嘲笑,這種破爛,也出得場面?比起摩天商場和寫字樓,就跟農民茅舍一樣,或者心下悄悄盤算,如果將這堆鐵皮屋連根拔起,發展房地產,建河邊住宅,一線江景,必定豬籠入水。殊不知本地白人別有懷抱,眼中直插雲霄的商廈才是小農社會沉溺物欲的建築,而鐵皮屋反是悠閒情調的載體。這一間,在煙雨中灰漓漓,那一所,在月光下幽晃晃,或單間棱角曲折,或兩層巧承轉接,外牆用色或暗沉冷峻,或鮮耀奪目,像徽州民居的粉牆皁瓦,像蘇杭人家的碧瓦飛簷,要細細品味,方得在微小處感應歷史的沉積和設計者的匠心。
藝術家的眼光,就是要不落俗套,自出機杼。凡夫俗子的眼光選校址,無非占山傍水,綠野青蔥,然而愛魅麗卡大學偏偏於1980年遷定校舍建在遊人如鯽,集市縱橫的格蘭湖島。沒有聽說家長投訴品流複雜,也沒有學生抱怨紛亂吵鬧,不能專心求學,反而在多元遊客之中博覽諸國藝術,於食肆商店之內激發無限創意,於尋常生活之間發揮別樣心思,當年學校選址,雖然可能源於藝術家的一點反其道而行的叛逆性格,卻不料造就了一塊兼容各家,融和生活的藝術土壤,回溯起來,也是一件大胸襟和大手筆。
凡是大設計家,和大廚師一樣,都有一種大音希聲,大象無形的境界,用最尋常的材料,炮製出一重驚喜。愛魅麗卡大學的外觀,就透發著藝術者的靈動不羈之氣,絕不是死板沉悶的四方圍城,而是平地而起的突兀,這廂沒有賞盡,那邊有旁逸斜出一幢空中樓臺,其間用樓梯起承轉合。外牆亦用玻璃,然而卻非商業區銀行寫字樓深茶色幕牆的庸俗,而是狀相參差,錯落有致,略抬頭,方形長窗上綴著兩顆渾圓玻璃,打破了石牆的固執與沉默,像情人星眸,浮載著碧琉琉的藍天。
愛魅麗卡大學的圖書館,也不過是尋常兩所鐵皮屋,但是山不在高,有仙則名,水不在深,有龍則靈,斯是陋室,惟吾德馨,裏面往來穿梭的,不是大攝影家佛列何索在開壇講座,就是畫林神手東尼馬斯在妙筆生花。藝術的創作,跟科技發明截然不同,不需要平地而起三五幢大樓,間隔出幾十個專門實驗室,因為創意是心境的脈動,只要有靈感,在茅舍白屋,都可以鋪陳出驚天動地的藝術來。愛魅麗卡大學以至格蘭湖島的環境,就是營造迸發創意的氣氛,在懷舊的電燈柱,在河濱的露臺餐廳,都彌散著小資藝術家情懷。由於上承格蘭湖島重工業傳統,愛魅麗卡大學近年亦著重藝術的現實演繹,融合純藝術理論與電腦製作科技,媒體視像設計等等領域,以實用藝術燃點本地創意產業的引擎。
鑒賞格蘭湖島工業傳統和現代藝術的媾和,一定要從枝節入眼。譬如一間鍛金鋪,招牌名稱都見盡心思,不是掇一條白帆布,起個“王九金鋪”或者“河口鐵廠”的名號,隨便就開門做生意。這裡的一所金器店,取名“Forge and Form Goldsmith”,Forge是鍛造,Form是製成,Goldsmith是金匠,商標其中的巧處,就是Forge跟Form兩個字,都是F起頭,讀起來即有音韻修辭,是英文裡的押頭韻(Alliteration)。本地人的精緻心思,在生意的名堂包裝上可觀一斑。
走進工藝品市場,沿廊是琳琅滿目的精品店。這邊的一間,端莊肅靜,陳書百種,是“黑莓書屋”,那邊的一間,油木地板,射燈奪目,是專售眼鏡框畫框相框的框架商店。其中有一間名為“Beadworks”的珠飾店(此珠飾店並非珠寶店,若如闖進“六福珠寶”或者“周生生珠寶”一樣,敲臺拍凳,喝令取一條三斤零八兩足金鏈條過來,營業員可就不知所措了)。珠飾店創辦於1986年,二十多年來專攻珠飾製作,店內珠飾設計琳琅滿目,色艷多端,觸感或圓潤沁涼,或細滑如絲,既有名師大開大闔的手筆,亦有個人度身定製小巧玲瓏的工藝。單是珠粒種類的甄別辨識,是日本奇跡珠,是捷克木珠,是維多利亞水晶珠,是印度琉璃珠,千門百類,便是一門畢生的學問。西方人的生意,講究一生人只專於一門領域,然後沉浸其中,將一切變化玄奧,都摸索出來,像電影巨匠希治閣,終觀其事業,只在懸疑片一科。他的電影,把運懸疑的微妙機關,已臻化境,而其它的片種,不論戰爭片、愛情片、動作片,即使擲金千萬,他也沒有興趣。這種傳統,在學術即見諸於西方百科全書的編撰,每人只擅一科,然而將那一科的奧秘,都開採盡了,因此百科全書裏面,不論天文地理,花鳥蟲魚,都記載得巨細無遺,在生意經營則見諸於這間珠飾店,心無旁騖,到了一種境界,珠飾就是愛人,一生一心一意,跟雜貨鋪一味貪圖多雜,譬如一間花店,兼賣醬油麵包薯片糖果汽水碗碟香煙避孕套,以為漁翁撒網,必有所得,經營哲學就有天淵之別。
晚上的消遣娛樂,不一定要到卡拉OK或者夜總會,有志於文化藝術,可以去格蘭湖島的藝術劇場(Arts Club Theater),觀看一場舞台劇。譬如現在上映的一齣,是改編自1967年德斯丁荷夫曼主演的美國電影“畢業生”(The Graduate),講青年前途的困惑和面應熟婦的誘惑。欣賞舞臺劇,是文化品味和人生歷練沉積成熟的開始,因為一齣劇的始終,蘊涵了人間百態,悲歡離合,莎士比亞在名劇“皆大歡喜”裏面寫道:“世界乃舞臺,男女不過演員”,能讀通臺上衣裝服飾的設計,情節的起承轉合,經典的重新詮釋演繹,人物的心境情懷,即是世事洞明,人情練達的一重修養。
格蘭湖島藝術劇場已度過了32年光陰,見證了無數音樂劇、當代喜劇、經典改編劇、戲劇的上演,其中憑藉改編自莎士比亞作品“錯中錯”(Comedy of Errors)的戲劇,音樂劇“比利比索從軍”(Billy Bishop Goes to War)等等劇目而聲名大噪。劇場創建以來,造就了投身文藝者的機遇,藝術系畢業生亦有一方水土,發展生涯,追尋理想,再一次證實了,文化創意產業的生機,不是兩句口號就激發得出來的,而必須為青年人拉開一重布幕,在臺上自由盡展所長,這樣不必東一個指引,西一個規劃,文化藝術的創意自然滔滔泉湧。
加拿大藝術的入門課,是通讀先民的歷史文化。先民,英文是“First Nation”,與加拿大境內因紐特人(Inuit)、梅蒂人(Métis)並稱原住民。因為哥倫布航行美洲,誤以為身至印度,故將土著居民稱為印度人(Indian)。華文因錯就錯,譯作印第安人,其實印第安人並非原住民統稱,而是專指“First Nation”先民。先民文化中的一支顯要象徵,是圖騰柱。因為美洲雨林豐茂,土著居民因利趁便,用全棵紅杉樹莖幹作木質雕刻,這種藝術,便是圖騰柱。根據歐洲旅行探險家的記載,早在18世紀便已發現圖騰柱雛形。工業革命之後,鋼鐵器械入口,致使木雕鑿刻效率提升,圖騰柱工藝創作風頭正盛。到了19世紀末,由於文化同化政策,先民圖騰柱特色日漸喪失。至於20世紀中葉,得力於一群文化學者的研究保育,圖騰柱藝術方得以復興。先民刻做圖騰柱,並不是爲了供後來者參觀時對擎天一柱嘖嘖稱奇,然後揩摸一輪,祈求吸收陽剛之氣,重振雄風,而是採用肖物形象的雕畫,記錄史前傳說、宗教神祀,甚至當時的公眾笑柄軼事。更有半挖空圖騰柱,作喪禮棺材之用。
圖騰柱上的雕刻,多為鷹鷲、熊羆、狐狼、水獺等猛禽,然而格蘭湖島圖騰柱雕刻工作室外,豎起兩柱圖騰,滿是魚紋圖案,螺旋而下,精雕細琢,左右而立,雖然不是銀行門口兩隻石獅般震懾威武,但亦自有樸實粗獷的氣派。工作室用鐵網圍起,尋常不能入內。透過鐵絲網孔窺進去,滿地是未完工的樹幹木材,橫斜散落著幾柄鐵鋸木鑿,在落日餘暉中有一股蒼涼的氣息,訴說這個時代文化藝術凋零的惋歎。
二、情人曲幽徑
文藝繁茂的地方,愛情不會枯竭。格蘭湖島雖不是陽光海灘豪華遊輪的蜜月勝地,但也不失為戀人閒時談情休憩之處。從愛魅麗卡大學斜出,是一段河畔小堤路,一邊是株株翠葉,叢叢野花,一邊是潺潺流水,颯颯白鷗。不是江南小橋流水的細膩,也自有天然的生趣。高柳垂蔭,老魚吹浪,牽手走去,時見一張海藍色玻璃彈子片鑲嵌石凳,時見碧波之上,加拿大鵝(Canada Goose)群而戲水。沿河濱曲徑一路走去,澄澈河水,藍得像彼得奧圖的一雙眼睛——你的情人也有——心旌神搖,出了格蘭湖島也不知覺。一路走到奧林匹克村,還是锃亮簇新的,建於2010年溫哥華冬奧會,期間的數段小木橋,幾對新人,三五儐相,結婚留影,要將人生的一點緣分,寫在此生不朽的相片上。黑禮服,白婚紗,像黑白照的莊嚴,然而又帶著一點含蓄,遊覽的情侶走到此處,不知道會不會駐足停留,心田泛起一層漣漪?
文藝的青年情侶,有一股泛舟湖上的的浪漫情懷,活潑如80年代許冠傑呂有慧雙星情歌,曳然共對輕舟飄,互傳誓約慶春曉,含蓄則像張愛玲的“半生緣”裏面,許叔惠石翠芝蕩舷玄武湖,誰言瓊樹朝朝見,不及金蓮步步來。在格蘭湖島,自然沒有木槳搖櫓,然而也能將一段戀情,化入水光瀲灩之中。沉靜的男女,乘坐渡輪,從格蘭湖島出發,可至附近耶魯鎮、科學館等地,單程票價$3.25—$6.50視路程遠近,即可透過水上巴士的一方凈窗,將戀情發酵在一望藍天白鷺的陽光裡。好動的情侶,亦可花費$65—$75每小時,租傭快船出海,十指緊扣,二人世界,免受他人滋擾,在馳騁的快船裏,在激蕩著頭髮鼻孔的勁風中呼喊尖叫,發洩愛情的活力。
三、兒童趣樂園
如果一家大小,拖男帶女到格蘭湖島遊玩,而認為孩童年幼,不識鑒賞文化藝術,也不必憂心,因為格蘭湖島自有老幼鹹宜的設立。與藝術劇場相鄰,近靠格蘭湖島入口,便見兒童活動集市(Kids Market)。集市的前身,原也是格蘭湖島上的一間工廠,然而滄海桑田,時移世易,如今工業廠房的印記早已洗凈,化身為一座童話堡壘。
推門而入,左首一座滑梯波波池,是九十年代兒童玩樂的懷舊氣息,本以為早已遭寬屏遊戲機,或者遙控車競速所取締,不料此處仍存,既有“山重水複疑無路,柳暗花明又一村”的驚喜,亦有“長恨春歸無覓處,不知轉入此中來”的歎惋。三五兒童,在麻繩網攀躍,在彩球池蹦跳,然而卻不必婆媽家長從旁擦汗,告誡什麽此處小心,那兒注意。無聲嘶力竭的喧嘩嘈鬧,歡聲笑語,是天然的興高采烈,因此所謂什麽快樂氛圍,絕不是人工所能營造,而是一種天性使然,油然而生的心情。
兒童活動集市共兩層,沿樓梯扶搖而上,先入眼簾,是一間玩具商店的玻璃,設計成櫥窗內串串水線涓涓而下,幻成一幕晶晶的流光。如此迎客,先將一個美妙的入口,映進孩子的心田。這樣的開局,不比花果山水簾洞,因為西遊記不是童話故事,而是魍魎妖怪的展覽館,險惡世情的縮影本,裏面“神魔皆有人情,精魅亦通世故”,加上自幼再讀三國水滸,一切奸詐權術,陰毒暴戾,血腥殺伐的毒素,都在腦中了。孩童的性靈,像一塊海綿,全吸收的,如果走進兒童活動集市,滿眼是花紅翠綠,試一試白雪公主的紗裙,揮一揮哈利波特的法杖,戴一戴猩紅蘑菇帽,負一負蝙蝠俠翅翼,雖沒有魔鏡回答世上誰最美的法力,然而在鏡子前擺弄一番,也自沉醉在純真的想像樂園。中國的文學傳統,只有詩詞,筆記,小說,文賦,而西方文學之中的童話這一分類,為中國所無。其實維持一顆童心稚氣,其實就是保存了想像力。因此西方文化創意迭出,引領世界。即使第三世界國家爭相抄襲模仿,也鸚鵡學舌不來,沒有這一條童話文學和玩具的血脈,怎樣邯鄲學步也是枉然。
在格蘭湖島兒童活動集市,當然避開了唐人街兒童商城這邊一個喜羊羊灰太狼毛公仔,那邊一個十兄弟紙燈籠的低俗景象,進入一點西方的玩具文化。所謂能煉成一種文化的玩具,必是有深厚的歷史淵源,或者有美學設計價值,或者透過真實觸感點引認知世界的好奇心,因此當今青少年沉迷的電腦遊戲、PSP、PS2、PS3、XBOX都不算數。挑選玩具,通曉一點西方文化傳統,才能悟出設計者的真趣。譬如一間玩具店,叫做“Camelot Kids”,“Camelot”是阿瑟王的城堡,英國維多利亞時代桂冠詩人唐尼生寫過一首“紅顏夏洛特”(The Lady of Shalott),講一個少女夏洛特,終日困在阿瑟王的城堡,只能每天囚窗望景,織機杼,度光陰。一日,她眺見窗外一個騎士,風度翩翩,俊朗不凡,於是出城堡去追尋。不料有一個魔咒,夏洛特一出城堡即死,最後少女乘舟尋覓騎士之際,魔咒發作,玉殞香消於溪流碧波之上。店裡的一款玩具模型,品名“Castle Camelot”,就是取材自這一中世紀城堡典故,不過拼砌模型的孩子,當然不會想到這一首淒絕的詩,但如果自小於玩物之中得悉了“Camelot”城堡的名稱,日後按圖索驥,進入文化傳統的源流,亦未可知。即使於歷史文學不感興趣,單是裝嵌模型,亦收培育立體空間想像力之效。
進入童真世界,可以在“Kites and Puppets”流連,讚歎如何將風箏和木偶兩件尋常玩具設計成藝術,也可以在“Kaboodles”踟躕,品鑒如何將“玩”的哲學演繹成千百件開發幼兒智力的玩具。中國人的成語,凡含一個“玩”字,諸如“玩物喪志”“玩世不恭”“玩火自焚”之類,多是貶義,因此性格之內多了一層古板與沉悶,少了西方將“玩”設成一門必修科學的輕鬆和趣味。孩童的心性,並不滿足於手中把弄的玩物,還要親身投入到童話世界之中。兒童活動集市裏面的一間“Hairloft”,專為孩子設計髮型,配以閃飾皇冠,打扮出王子公主的珠光翠影。還有一間“Fun Clothing”,囊括了大量傳統童話和潮流動漫的人物服飾,參加卡通化妝派對,必可在此處有所斬獲,揀選心意服飾大放異彩,跟城中名媛出席舞會,先要到名店搜羅添置當季最新設計時裝,道理如出一轍。
兒童天性好動,如果耐不住室內店鋪走馬觀花的沉悶,大可以到格蘭湖島中心廣場的空地。每逢節假,此處時有街頭雜耍藝人獻技。或在搖搖欲墜的高臺之上扭身穿過網球拍,或拋擲刀劍跳越火圈,驚心動魄。至於高竿轉碟、前後空翻,更是尋常小菜。小孩從旁觀看,也必拍掌歡呼,自幼也對西方雜耍藝術文化有所知悉。這等表演,沒有硬性收費,獻藝完畢,隨意捐助。此時如果略解錢袋,是對孩子的一堂西方教育課,因為一來捐獻是耶教施與傳統的實踐,二來支持文化藝術,使其得以興旺,是人類靈魂常青的保證。文化藝術沒落的地方,貪嗔癡必定橫行。孩童明白了這一點,長大之後對文藝有所鍾情,人生總比只知口腹之慾,或者鎮日沉迷網絡遊戲、色情電影豐腴得多。
四、飲食鬧集市
如果溫哥華是飲食的朝聖地,格蘭湖島內的公眾市場(Public Market)就是麥加城,濃縮了多元飲食文化的精粹,因為公眾市場裏面的攤檔,就是一張飲食的世界地圖,星羅棋佈著無數異域珍饈。
公眾市場的熙攘,不亞於舊時趕集趁墟,攤檔各顯神通,將特色食材滿坑滿谷的羅列出來,有一種草根的粗豪,然而又乾爽整潔,沒有中國人社會街市上溝水橫流,地下這邊一堆泥污污的菠菜葉,那邊幾羽濕淋淋的走地雞毛的光景,少了一層穢俗。中國人集市裏所謂食材的新鮮,必是當即抄起一條游水鯽魚,然後破肚取膽,或者隨手捉出一隻啼叫老鴨,割頸拔毛,意在縮短食材死亡與食用之間的時差,但是溫哥華集市的新鮮,則多為冰鮮,大凡動物屠宰,必先在屠宰場處理完工,然後保鮮運送售賣,不會在市集內當場開殺,血淋淋的一手交錢一手交貨。至於菜蔬水果,則均有機種植,新近到埗。走逛一圈,眼界大開,兼發生之有涯,而知也無涯的慨歎,因為蔬果品種之多,不可勝數,除了常見生菜菠菜香橙芒果以外,更有一般中國人不知如何下手烹調,乃至不知其名的洋薊(Artichoke)、苦苣菜(Endive)等等。
公眾市場的出入口,各有花檔,既是一門生意,亦是迎客--心的美景。左首一束非洲菊(Gerbera),烈放爭春,右首一盆貓草(Catnip),含羞答答。至於青年男女,奔放者可買玫瑰,至河畔求婚,婉約者可買蘭花,悉心共養,各得其宜。
同工藝品市場的經營哲學相仿,公眾市場的每一攤檔專司出售一類食材,絕不貪多求雜。譬如格蘭湖島茶莊(Granville Island Tea Company),專賣環球各地茶葉。其中一款印度的香茶,名叫“Masala Chai”,“Masala”即是印度的一種混合香料,配以黃油、糖、奶,攪成一杯濃香的淺褐,此時在茶中拌出一個漩渦,直把心中的一點遐想都吸了進去。譬如奧雅瑪香腸店(Oyama Sausage Company),單營香腸,林林總總數十款,目不暇給,不能盡識,其中以意大利火腿(Prosciutto)、麋鹿肉辣腸(Elk Pepperoni)、野豬肉風乾臘腸(Wild Boar Salami)和野牛煙肉腸(Smoked Bison)最為聞名。此處買香腸,並不是以中國式一串十二根,或者按斤計算價格,而是以100克為單位計算,均價約為$3——$5。此外尚有專售意粉、咖喱(Curry)、披薩(Pizza)、炸魚薯條(Fish and Chips)等等商鋪。午間買一點心儀小食,在公眾市場的盡頭,嫵媚的陽光透過落地玻璃長窗射進來,暖洋洋的,窗外是木板碼頭橋,鮮花紅勝火,河水綠如藍,浮沉著三兩艘白船。聽著鄰桌沙龍論文藝,在夏日的一道流光中,就這樣沉醉了。
Ray 2012




